小巫:午夜时分,太阳升起 (下)
戏剧有教育作用,戏剧有治疗功能,戏剧凝聚人心,戏剧铸造团队精神。
午夜时分,太阳升起 (五)
2010年圣诞剧导演手记
彩排·演出·余波
剧本写完那个星期,是我家孩子最后一周上学,而后就是圣诞新年假期了。我也在那周二下午最后一次去女儿班带活动,这次带去的是圣诞故事手偶剧,等于把我写的剧本和安排的歌曲,我自己先排演了一次。
12月23日是周四,我安排了一次额外的行程,去给孩子们彩排。那天我丈夫也请了假,和我们一起去。最令人感动的是我的儿子,他本来和同学约好那天去sleep over,为了顾全大局,又改变了计划。(这一幕,请参见我的豆瓣日记“坏妈骗取儿子的善意”。)
因我的两个孩子都在放假,彩排日把女儿也带去玩儿。她看我们排练得那么投入,不由得受到感染,提出参加幕后合唱,回家后还把Jingle Bells的词用彩色笔书写出来。为了这场演出,我们家是全家齐上阵了!
仓促的时间,意味着很多细节是最后一分钟才准备好。比如Dona Nobis Pacem,直到演出当天下午,全体剧组人员才把三部轮唱搞定。多亏我丈夫的鼎力支持,如果没有他的专业指导,我们大概会唱成一锅粥。
圣诞红花是在演出开始之前送到的。我把自己家里的将临期花环(advent wreath)带过去,老师和家长们贡献了蜡烛和烛台。
通知家长演出下午4点开始,小演员们既兴奋又紧张,不到3点就早早地把服装都换好了,老实一些的已经坐在后台等待。不巧的是那天恰逢大堵车,很多家长都要迟到,我们又把开演时间向后推迟。4点左右,一切准备就绪,我给演员们做了简单的放松练习,把大家的心气儿聚拢起来,然后对北北妈说:可以放观众进来了。
整整两周,孩子们都知道要有这么一场演出。每次排练,我们都把屋门关得紧紧的,把得严严的,非剧组人员不可入内。每次排练,窗户上和门上都贴满了小鼻子小脸儿,使劲儿往屋里张望。终于可以看到演出了!40多个孩子捧着小椅子按顺序走进“剧场”坐好。因为空间有限,家长们只能站在小观众的后边,济济一堂。
一开始,随着钢琴伴奏,我们先高歌一曲Jingle Bells。随后我问孩子们,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?
因为老师已经把圣诞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了,小家伙们异口同声回答:“是圣诞节!”
圣诞节是什么节啊?七嘴八舌:“耶稣基督诞生的日子!”
恩,今天我们给耶稣基督过生日,谁知道他今年多大了?小脑袋瓜们安静地想了想,一个叫羊羊的男孩举手说,“两千零一十岁了。”
你怎么知道的呢?“因为今年是2010年。”没错!(耶稣基督的诞辰,与我们每天使用的日历息息相关。)
他是怎么出生的呢?“他是圣母玛丽亚生出来的。”
你们谁看过耶稣基督诞生的故事?几只小手举起来“我看过!”“我妈妈给我看过书!”
那你们谁看过真人演出这个故事?特别是七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演出这个故事?恩,那我们今天就来演出这个故事。
场内熄灯,孩子们轻轻地啊了一声。北北妈把一支蜡烛递给我,我开始给孩子们讲:
很久很久以前,在伯利恒
根据古老的《圣经》
玛丽亚的婴孩耶稣基督
在圣诞日出生
听啊,天使那美妙的歌声
新的王今日已降临
正是因为有了圣诞日
人类才获得永生。
随后我轻轻唱起来——
A long time ago, in Bethlehem
so the Holy Bible say
Mary’s boy child Jesus Christ
was born on Christmas Day
Hark now hear the angels sing
A new king’s born today
And Man will live forever more
because of Christmas Day.
刚刚还有些纷乱的屋子,此刻鸦雀无声。我转身把将临期花环上的四支大蜡烛点燃,示意丈夫,他弹起前奏,演员们开始唱起英文的Silent Night,台下大小观众也加入进来。歌声中,我和北北妈以及服装师,将场内几十支蜡烛点燃。话剧演出正式开始。
俗话说,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”。两个星期的刻苦排练,为的就是这一瞬间。演员们的心气儿憋得足足的,此时则蓬勃地喷发出来。台词、表情、动作、姿态、走位、嗓音,全部完美无缺,我在后台看着,内心不住地赞叹着。(事后北北妈告诉我,她当时还挺紧张的;我对她说,我当时有绝对的把握——这场戏一定精彩!)
据说,玛丽亚一开口,就有妈妈的眼泪流下来,一直流到庆典结束。听说,看到三个店主先后拒绝玛丽亚和约瑟,又在他们哀求之后冷漠地“哼”了一声转身离开,有的孩子心疼地哭起来。圣婴诞生的那一幕,随着Stille Nacht的歌声,玛丽亚举手向天,迎接圣灵,又渐渐形成一个O,将圣灵拥入怀中,慢慢带下来,慢慢转身,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,轻轻地爱抚着,我相信,在场所有人,无不为之动容。(一个在观众席的老师事后告诉我,他四周的七八个家长,无论男女,当时都在流泪。)
牧羊人那一幕,随着O Come All Ye Faithful的歌声结束,全剧落幕。全场依然寂静,我带头鼓起掌来,大家才如梦初醒,开始鼓掌。“张导”兼解说员带着6名主演率先鞠躬谢幕,随后是6名配角(兼布景师和道具师),4名后台配唱,服装师、剧务(北北妈),小小的舞台圈里站得满满的,可见即便这样一出短短的剧目,也是众多人员的集体创作。我丈夫站在钢琴后边谢幕,本来约好小篮子给我带一支红玫瑰献给他,但她来晚了,我没拿到,急中生智,把玛丽亚的婚礼花束献给丈夫。
轮到我谢幕时,我先给所有演职人员鞠了一躬,然后再给观众鞠躬。随后带着大家唱起欢快的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,改换场内的气氛。下一步是把将临期花环放到台前正中,大家一起唱Dona Nobis Pacem,请赐予我们和平。
最后的环节是朗诵史坦纳为圣诞节撰写的颂词。我请小朋友们都站起来,所有的人拉起手来,台上台下连成圆圈。Pablo用德语朗诵,我在他之后,朗诵了中文。
午夜时分
太阳升起
用石头搭建在
杳无生息的土地里
在衰落的世界里
在死亡的黑夜里
发现造物主新的开始
发现凌晨年轻的活力
让上苍展示
神那永恒的字句
把和平的宝藏
封存于深邃的大地
在生命的无知黑暗里
缔造一轮太阳
在交织的物质存在中
感知灵性的恩赐
演出圆满结束了,在我看来算是画了一个句号。开演前Pablo和我丈夫聊天,我听丈夫开玩笑地说,“哦,这是很复杂的一场戏!” 我知道,这场演出从技术层面来说,对我们俩简直是“沙沙水”。
但是这场演出所制造的余波,经久不息,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
我没想到第一个恭维我的是Pablo。当时大家忙着收拾舞台,他拍拍我的肩膀叫住我,说,演出很完美,是不是?我知道他是一个羞涩内敛不善言辞的人,这个举动很能说明他内心的激动,得到他的赞许,很让我们自豪。以他的出身以及多年从事华德福教育的经历,大概已经对这样的活动习以为常,不足为奇了。可能他也没想到,我们的演出具备如此的震撼力。
演出结束后,我们全家立刻奔赴城里,去我的闺蜜家参加平安夜聚餐。北北妈则遵照剧团传统,组织了一场大型戏后聚会(cast party)。将近11点的时候,她发给我一条短信:“晚上庆功宴醉了好几个,家长们都说太好了,感动得哭了一大片!”
我们的孩子演员们呢,此时还在遗憾表演中的不足之处,比如笑场了,台词说错了。这是必经之路——先遗憾,后回味。这场演出的确有不少缺憾,比如光线,彩排时没有遮挡窗户,但演出当天后台人员把窗户用布挡住了,前台的烛光不足,演员没有脚光,摄像上看来一片模糊。但是缺憾是必须的,有缺憾才余味无穷呢!
圣诞节过后一天,我们全家去韩国度假,新年夜回京,在北北妈家参加聚会。据说,大家久久沉浸在演出制造的余波当中,每天都会议论起来。那天晚上我带去了演出的摄影光盘,基本上所有的小演员们都在场,大家第一次从台下观众的角度观赏自己的表演,孩子们特别自豪:他们是这场了不起的创作的参与者!他们打动了那么多成年人的心!他们书写了历史!
北北妈告诉我,小演员们都说还要小巫阿姨再给她们导演一出戏,寒假之前演出。我说,呵呵,演戏的high是会上瘾的(要不那么多演员磕药、患上躁狂抑郁症呢,因为前后反差太大,人本能地想维持那个high),这事儿不能乘胜追击,必须歇一歇,再演戏,等下学期吧。
上周六,我们一行18个人奔赴金山岭,几个小演员也在其列,孩子们在长城上引吭高歌O Come All Ye Faithful。北北妈说,这场演出的震荡远远没有结束,它大概会跟随我们中间的许多人,包括孩子们——一辈子。
(全文完)